繁星與黑夜交織，星河璀璨，亙古不變。

豐沮玉門的山頂，昊天躺在一塊平整幹凈的巖石上，一邊喝著葫蘆中甘甜的梅花酒一邊沐浴著星輝月華。他微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打出一片陰影。

不知何時，他開始愛上了這座山，也愛上了山頂的梅花林，不僅因為這林子裏的梅花釀出的酒好喝，還可能是因為······那只貓，也愛這梅花吧。

是的，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偷偷跟蹤了那只灰色的小貓九十一年了。他自然知道，每逢立冬，梅花初開時，小貓便會大老遠地從部落聚集地跑來這座偏僻的山峰，蹲在梅花林裏靜靜坐上大半天，然後在樹下睡上個長長的懶覺，一睡就是好幾天。

思及至此，昊天睜眼，側臉，看著不遠處仍在酣睡，還被梅花瓣兒蓋了一身的小懶貓，嘴角輕彎。

不得不說這只貓兒真會選地方，這座豐沮山靈氣充沛，甚至充裕到能令梅花也提前開放。而這樣鐘靈毓秀的地方，卻很少有妖能夠找到，因為這裏氣候惡劣，並且實在是太偏僻了。

據他觀察推測，這貓應該就是在這兒修煉成妖的，否則不可能對山上覆雜的地勢如此熟悉。

喝完葫蘆裏最後一口酒，昊天吐出一口濁氣，坐起，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搖搖頭。

是今日的酒喝得太多了嗎？否則，腦子裏怎麽全是這只貓？

昊天怎麽也想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關註這只貓。

想不明白是因為，他雖是神，卻從來不懂感情。他不懂伏羲和女媧之間的感情，他不懂人類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他不懂父母關愛孩子的感情······

他能理解，但不懂，他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所以這時他無法明白，他對這只貓到底有著什麽樣的情感，能令他整整關註了它九十一年，他從未如此長時間地關註過一件事物。

是父親對孩子的關愛嗎？是主人對寵物的寵愛嗎？是因它與其他妖有所不同而產生的好奇嗎？還是想看看它最後到底能修成怎樣的一個神？

他不知道。

這讓昊天有些心煩意亂，他把空掉的酒葫蘆別到腰間，拎出那把陪伴了自己千萬年的寶劍，踏著淩亂的腳步向更深處的大荒飛去。

大荒深處是一片原始叢林，叢林中遍布著腥臭的沼澤，在這裏，總會源源不斷地滋生出可怕的惡靈以及兇獸。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昊天就會來看看，將罪惡的源頭直接扼殺在搖籃之中。

果然，沼澤地的淤泥下面似乎又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

天，開始下雪了。

雪紛紛揚揚飄灑在沼澤上，白雪黑泥交融，冰涼的觸感令淤泥下的事物停止了不安，隨後淤泥卻又開始劇烈地翻滾。突然，一片汙泥揚起半天高，一頭魚身帶爪，滿身膿液的怪物從淤泥中一躍而出，對著天空潔凈的雪花憤怒地一吼。

骯臟的事物，總會與生俱來地對潔凈產生厭惡。

擡頭看雪時，怪物自然也看到了在寒風中長衣獵獵的昊天。

怪物心生恐懼，在它還是一團煞氣，沒有長出現在這副軀體時，它曾親眼見過眼前這個俊美非凡的男人無數次面無表情地殺掉這裏一頭又一頭的怪物。

懼怕使它眼中布滿紅色的血絲，它哆嗦著試探開口：“上神，我還不曾傷人，可否放我一馬？”

“哦？這次的兇獸已經到了能口吐人言的地步了麽？”

“上神，我與其他兇獸不同，我心中有善。”

昊天嗤笑，他抽出袖中的劍。

如果依靠沼澤內腐敗屍體的煞氣而生，又依靠吞噬萬物的惡念而長，最後通過毒殺數以百計生靈的方式而化形的兇獸心中都能有善，那他這個已經活了千萬年的神豈不早就應該能明曉感情？

怪物沒等到昊天的回答，它知道，自己不入流的哄騙失敗了。

它的身體微微發抖，它已經感受到，殺氣正逼近自己的咽喉。

一粒雪，緩緩飄落在昊天的劍尖，他出劍了。

怪物逼迫著自己在強烈的恐懼中扭動，它堪堪避開了昊天一劍，然後向沼澤深處逃去。

雖然它知道，這樣的逃避並沒有任何作用——無數個死掉的惡靈兇獸前輩已經用血的經驗告訴了它。

面對兇獸的逃脫，昊天沒有絲毫的擔心，他輕松地向著兇獸追去，並時不時地朝著它劈下一道不痛不癢的劍光。這感覺如同貓捉老鼠般，在冗長的時光中為昊天帶來些許的快樂。

終於，昊天追膩了，他一劍貼著兇獸刺來，目標直指眉心。眉心處是它的氣脈，一被刺破，瞬間灰飛煙滅。

“這次的獸，雖然已能口吐人言，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弱啊。”昊天收劍，撫摸著劍身，低喃：“你說，獸都殺完了，可我怎麽還是在想著那只貓呢？”

劍身又一陣翁鳴，似是回應。

“是啊，你也不懂感情，怎麽能告訴我答案呢。”

晃神中，豐沮玉門山的方向，突然閃耀出夢幻般的五彩霞光。昊天微微皺眉，像是想到了什麽，他快速地循光而去。

差點忘了，初遇小灰貓時，他為它推衍過，九十一年後的某個冬日，它將成神。

這天終於到了。

雪越來越大，甚至迷蒙了快速飛回的昊天的眼，朦朧間他只看到了貓兒睡覺的地方就是天空中五彩神光的中心。他有點後悔，後悔心急中忘記在身上開一層防雪的屏障了，這讓他不能第一時間看到小貓現在的情況。

當他站穩，他還是看不真切，只能隱約中看到五色光芒的中心漂浮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天地法則化成一道道奇異的字符將人影纏繞。雪花混合著梅花花瓣在人影四周前仆後繼地形成一道道漩渦，清香繚繞了整個山巔，也繚繞了他的鼻尖。

更撩動了他的心弦。

終於，五色光芒漸弱，雪漸停，星漸出，月漸明，人影清。

終於——雪停，月出，美人，回眸。

昊天的呼吸沒來由地一滯，他突然懂了伏羲與他對飲時常說的一個詞。

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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